要说到北平哪家赌坊是最大的,那十个人里大概有九个都必然会说是永安赌坊,这家赌坊与北平同样最大的典当铺——永安当师出同源,均是大富豪金山郭旗下的产业,开业距今已有超过二十年的时间,算得上是北平赌坊之代表。
而倘若说起金山郭这个人,倒也是个吊丝逆袭的最佳案例,他的事迹哪怕时至今日也都还是不少人茶余饭后所津津乐道的谈资。
这金山郭原本出生于官宦世家,爷爷和父亲均是朝中的官员,并且官阶不低,是以他自小便家境富裕,生活奢侈,这倒也确是羡煞了不少旁人,按理说,怎么也不该把他被称为吊丝才对。
可却唯有一点:这金山郭乃是妾室所生,虽然从小到大过得是衣食无忧的生活,但在家中他却全无任何的话语权,特别是在家中的主母所生的一姐一弟面前,他更是必须行礼请安,因而虽然他在家中没有受到过歧视或者欺辱,可这些低声下气的过法在点滴的累计后,依旧是给了他不小的刺激。
加之这金家世袭两代都是官宦世家,倒也该算是一个书香门第,可这一切却和金山郭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们重点栽培的对象是金山郭同父异母的弟弟——金在焕,对于金山郭那叫一个放任主义,学与不学,好与不好都无甚所谓,反正到时候给他几块地,让他做个小地主,养活自己倒也不算难呗!
而实际上的金三郭也是如此,他小时侯也确实曾一头扎进书房,每日早出晚归,寒窗苦读,可到了最后也还是及不上自家老弟,他不甘心,便钻起了牛角尖,弟弟看一本书,他便读十本,弟弟无论干什么,他都定要十倍胜之,这样的比拼一直持续到了他十八岁的那年,而就在那一年,他们两人同时参加了科举考试,双方全力以赴的结果却令他无法置信,金在焕高中状元,金榜题名,而自己却仅遗憾落榜。
输给弟弟的打击令他一蹶不振,可后来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变故,他竟一个人想通了似得放弃了读书,和自己父亲要了一笔钱后便离开了家门,而在就那三年之后,金三郭成立了永安商会,一跃而上,成了北平首屈一指的几大富豪之一。
没有人知道他后来是怎么发迹的,也没有人知道那三年间他遇到了什么,只知道在他建立永安商会后,随即便举办了一场轰动全北平盛大的婚宴,以迎娶公主一般的架势,娶了一个名为姚媚的女人。
~~~~~~~~~~~~~~~~前事完~~~~~~~~~~~~~~~
“买……买定……离……离手……”
永安赌场之所以出名,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个赌场赌的大,更因为这个赌场欢迎一切来赌的人,只要你身上有银子就随时欢迎你来,而且就算没有银子的人它们也照收不误,因为这里随时都可以提供换银子的服务。
永安赌场和永安当这两个地方不单只是同属永安商会的产业这么简单,它们的地理位置也极其的接近,通俗的说,你从永安当的后门出去,抬个头,就能看见永安赌坊四个大字,这里有的是傻子在赌场了赌的一穷二白,之后拿着自己的身家财物到永安当典当银子,还企图靠此翻盘的。
换银子自然就要有对等的东西才行,但这永安商会这里可不一样,你可以用自己拥有的一切东西来换取银两,它旗下的业务实在多得令人发指,衣服首饰,字画琴棋,这里可以把你的一切东西都换成银子,前提是这东西得是你自己的,而且它值足够的钱。
永安赌场内每一天的喧闹声都响得震耳欲聋,其中混杂骰子摇晃的声音,骨牌落地的声音,伴随着人们的叹息声和兴奋的叫喊声,连绵不绝,生生不息;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面红耳赤的看着手中的牌,看着骰钟里的骰子到底是几点,赌场里的人已经完全忽略了外在的一切,他们的心中只有骰子,银子。
可今天,永安赌坊内出奇的安静,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屏息凝神,停下手里的所有事情,不约而同的看着现在唯一还在赌的一桌。
作为庄家的和手正紧张兮兮的握着已经落地的骰盅,嘴里说着“买定离手”却迟迟不敢拿起盅盖,他满头大汗,如坐针毡,握住盅盖的手仿佛足有千斤之重,令他脆弱的手臂根本无法抬起;身体里也似乎有一团冰冷的火焰正在燃烧,把他的五脏六腑全部当做柴薪般尽数燃烧殆尽,透心的寒冷火焰越烧越旺,深邃的恐惧与未知的想象蔓延在他的心中。
和手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青年,他至多只有二十出头,看上去甚是老实平凡的长相,却在耳边绑了好几个螺旋的小辫子,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透露出一股与青年不相符的叛逆气质;青年的身边还坐着一个服饰打扮不俗的少女,这女子据他估计在十五六左右,白净剔透,轻灵优雅,虽然身材不算太好,但仍旧说得上是正常发育,若非脸上那许多的雀斑,倒也是美人不假。
他们两个人是从永安当那里过来的赌客,和手原以为他们是当了家产还过来赌的傻子,可这个青年却不似那些倾家荡产的人般红了眼,整个人是一脸底气十足的坐了下来,还把身边座位的另一个客人也给撵走了,把座位给了他的女伴,而这女伴也是个怪人,进来以后就到处东看看西看看的,好像是个好奇的小孩子一样。
而他们来这里仅仅一盏茶的时间,整个永安赌坊的格局与气氛便被彻底的改变了,那些为赌而痴的赌客都像迷途的羔羊是见到了羊圈,一个劲的挤到了青年的身边,而作为赌坊庄家的和手却是如同青蛙见到蛇般,如临大敌,畏手畏脚。
现在,是这个青年来到后的第五局。
神色紧张的和手匆匆一瞥,见那青年两手手肿正平稳的置于赌桌之上,前臂竖直,双手摊开手掌,指间交错合拢,下巴刚好落在铺平的双手手指上,整个人老神在在,似乎胜券在握一样。
“怎么了?还不开吗?大家都快等不急了啊!”青年毫不客气的催促道,他视线下移,看了看赌桌,又故意以响彻全赌坊的声音朗声说道:“我就压十二,也只压十二,快开吧!”
这桌上的赌局叫做‘猜天’,也是一种使用骰子的赌法,庄家在桌上放置十六个小箱子,每个箱子会标记三至十八的数字,而和手则对应的在骰盅内放入三个骰子,之后便让客人猜测每轮盅内的数字并下注,这注便是放入箱子内,每轮可以猜的数字都不唯一,但同一个人每个箱子里的注必须等额,也就是说,只要每个箱子里放的钱都一样,你甚至可以在十六个箱子内都全部下上一注,不过这游戏报酬的多少是根据你下注的数量多少来计算的,并且还是反比,倘若十六个箱子全压,即使赢了也只有一倍的赌金,也就是压根没赚,而且由于每个箱子的注必须一样,这样一来反而亏了其它十五个箱子的注,可若是只压一注,并且只要猜对了,那便是整整十六倍的奖金,可以说是风险与回报极大的赌法。
而和手眼前的这个青年,他连续四场赌局都只压了一注,并且四场全中,已经是惊天四连胜了,而且他开局居然只是赌了一文钱,仅仅一文,可他每回赢了多少便再赌多少,就靠这一文本钱,这四场猜下来,他的钱相比第一轮却已是翻了万倍有余,从最初的一文变成了六十余两雪花纹银,如何叫人不心生恐惧呢?
而最令和手胆颤心惊的却不是这些,若只有这青年一人,也都还可勉强应付,可今天那么多客人,看准了这青年的运势,竟都跟随他一起下注,如今那第十二号箱子里怕是堆积了银山,老天爷啊!就是保守估计也该有三百来两以上,这倘若成功是猜对了,那这一赢便是要翻十六倍,至少五千五百两啊!这是什么概念,这笔钱拿出来,足以让赌坊今天就倒闭了。
和手颤颤巍巍,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他口干舌燥,喉咙沙哑,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豆大的汗珠顺着鼻尖一滴滴落下,可青年仍就在咄咄逼人的看着他,他不知道为什么赌坊的护馆武师现在也还不出来打发这青年,但他的精神确实已经紧绷到了极限,大概再过一小会儿,他便会承受不住压力而打开骰盖了吧,
“还不快开,磨蹭什么呢?”
“怕是输怂了吧!不敢开了,店大欺客啊!”
“爷今天就要把你们赢到倒闭! ”
“跟着少爷一起下注准赢!”
“五连胜啊!五连胜啦!”
不单是赌桌上的二人,就连四面八方的客人们也都全部开始坐不住了,他们高声起哄,一时之间叫喊声此起彼伏,一浪盖过一浪,莫说永安赌坊,就连数里外的大街上也能听到这激昂的喧闹声。
“开!开!开!”
“开!!!!!!”
人群更加密集的包围了赌桌,周围被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也在这拥挤的环境中迅速升温,热得人是满头大汗,可这些赌客全不在意,胜利的狂热如同令人发疯的病毒般席卷了所有人,令他们的眼中除了那桌上的盅子以外一无所有。
和手这下当真是被逼到极限了,他退无可退,干脆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拼个玉碎,他狰狞地咆哮出声,像是豁出所有勇气那样吼叫,握住骰盅的手臂也用尽了全力,仿佛是想要把它捏碎一般的用力,接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猛的打开了骰盅。
霎时间,全场寂静,刚才还在大声喧哗的赌客们瞬间鸦雀无声,安静异常,他们不禁目瞪口呆的看着盅子里的骰子,宛如一个个都是石头人一般。
而拿起盖子的和手则慢慢打开了闭上的眼睛,因为他预想中的喝彩好似并不存在,对于数字的好奇压过了内心的恐惧,然后他看见了,那盅中的三个一动不动的骰子,一个是三,一个是四,而最后一个,却不是五,是的,这盅骰子的总和,不是十二,结果,是他赢了。
和手猛地抬起头,而那个之前仿佛胜利化身般的青年与其女伴,却早已不知所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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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搞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啊!?”
“为什么最后的那一局你不赢啊!?八百多两欸?你不动心的吗?”
“我当然动心啊!可这不一样的,这钱已经不只是我们的了啊!那么多人都跟着我一起压,要是真赢了,我们能走得了吗?你没看见这赌坊外边有多少武师整装待发吗?再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那我们岂不白来了?啊不,你还输掉了我借给你的一文钱,你还说什么百倍还我的,大骗子!”
“小气劲儿!就一文而已你至于吗?”
“说话不算数,就是骗子,哼!”
“嘿,瞧你那样儿,你且等着瞧吧!马上就会有人给我们送钱来的!”
原来早先时候,这伊川樊与虎姑娘来到永安当卖子画,可果然是应了虎姑娘所言,这里已被六扇门贴了封条,门虽然开着,可却没有人在招呼,整个永安当都被清理的空荡荡的。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二人透过大门,见这当铺后面的赌坊热闹非凡,伊川樊灵机一动便想到了主意赚钱,他向虎姑娘开口借钱,欲去赌坊一展身手,可谁曾想他软膜硬泡之下,这丫头居然也只肯借他一文钱,结果一两局都根本赢不了多少,没办法,这一赌便赌了五回,而且连赢四把之下,他们两个人便被周围的赌客给盯上了,人人都跟他一起下注,这还了得,这要是赢了,以后他也别想去永安商会的旗下产业耍了,结果这最后一把于情于理他都是不能赢的。
“话说啊!这事你也有不对,你之前若肯多借我一些,哪怕只是一钱银子,咱赢两把不也是二十多两了嘛!何必这么麻烦啊!”伊川樊抓了抓脑袋,整个人站没站像,歪七扭八,活像个嗑药分子似的。
“呜!人家……人家之前不知道你真能赢那么多把嘛!再说大公……啊不,是梅姐姐,她经常和我说会借钱赌博的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一听你要和我借钱赌博,我就不太高兴了。”虎姑娘怯生生的低着头,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羞怯的语气与柔弱的姿态,会让人觉得这个少女的年纪似乎比实际还要更小了几分,是如此可爱至惹人爱怜。
“嗯……你说的那个梅姐姐就是弥香苑的花魁吗?”
“对,虽然她大我6岁,可我小时候的童年玩伴几乎就只有她一个人。”
“嘿!那你们关系一定很好吧!我能顺便问问她叫什么名字吗??”
“梅……呃……梅……梅什么来着?”
“哈啊?不是你的青梅竹马吗?你怎么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啊!”
“我当然知道啊!可真名怎么能够告诉你一个陌生的大男人呢!当然只能告诉你她做花魁的花名啊!”
【谁能来告诉我这丫头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啊!我已经看不懂她了,明明人天真的一逼,可思维却十分缜密,这到底是哪路奇葩教出来的人才啊!】再一次被这姑娘内心和思绪的反差打击到的伊川樊,不知是今天第多少次的捂脸在心中吐槽道。
“你等我一会儿,我再想想,我记得好像是,梅……梅……对了,是堂下梅开色似火!”
“这是花名吗?你大爷的耍我吧!”
“反正就是这句,她从这句里取的花名,不过具体的我忘了,告诉你这个也没差吧!”
就在伊川樊还想着要不要吐槽点什么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却慢慢走到了他们两人的面前,打断了他们二人的对谈,来者穿戴高雅,披金戴银,一眼望去好不奢侈,而仔细一看,来人大腹便便,笑容可掬,看上去却也十分和善,而这个人,伊川樊显然认识。
只见伊川樊笑着抬起手,拍了拍来人的肩膀,爽朗的笑着说道:“老哥,我又缺钱了,借我点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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